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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别说挣了。 我重新分配了各科成绩的上升分值,发现英语的上升空间最大——它基数最低嘛。 也可能是我跟英语老师关系最差的关系,上次高考,我的英语听力是零分——瞎蒙竟然一个都没有蒙对。 我想从听力开始打通关窍,偏偏前一阵又手欠把耳机给薅断了。 还不是因为刘明朗这头猪。 我只能更恨他了。 刘圆圆说半夜三更听见我在梦里背英语试卷,速度快得让她后半宿都没有睡着。 时间不够用啊。 人类的基础设置里,为什么会有睡眠这个部分? 当然,再忙,我也没有忘记我的19岁生日。 就算每年只有我一个人记得,我也还是挺把它当回事儿。 期末考试以来,我头一次逃了节自习课,我上顶楼楼道里把我的滑板找了出来,上头落了许多灰,花花绿绿的超市贴纸显得有些旧了,右后边那个轱辘早就不太灵了,但如果我保持身体前倾,也不会影响滑行效果,我了解它的每一处脾气,每次都能安抚好它。 可学业那么忙,挣钱又那么着急,我估摸着以后很长一段时间,我都不会滑板了。 更重要的是,踩上它的时候,我没了以前那种快乐。 那种还不知道齐柏林飞艇的快乐。 我抱着滑板下楼,在保卫科的人追上我之前——这个奇葩学校明令禁止在校园里滑板——踩着滑板滑向校门口,心底郑重地跟它说了谢谢和再见。 学校旁边废品收购站的那个老头只肯出5块钱。 “五块?我这块板当时买的可是600块!” “再多没有,就五块。” “五十。” “五块。小姑娘,你们学校还没下课吧?赶紧回去上课。” “二十。” 他走开去吃饭,不搭理我了。 这块板是我念初中的时候捡的,它被扔在初中宿舍楼底下,天天顶着烈日曝晒,像只无家可归的狗,放暑假的时候,所有人都走光了,它还在那里,我就把它捡走了。 给它洗澡,涂胶水,穿新衣裳。 “九块!不能再少了!”我明明打算说十块的,不知道怎么说秃噜嘴了。 老头儿放下碗筷,从柜台摸出一张崭新的五块,递到我手里,“就是这么多。下面这两块铁皮根本卖不到五块钱。看你是学生,算了。” 就这样,提供了过去五年我大部分欢乐的滑板,最后牺牲自己,给我换来了五块钱的现金。 “你会把它拆掉哦?”我走之前问。 “拆,”那人随手拿起一个锤子,敲掉了那个不太灵的轱辘,“只有上面这两块铁皮能卖。你赚了啊,小姑娘。” 我赶紧逃离分尸现场。 我拿着五块钱,拐到学校里的小超市,买了五根不同口味的棒棒糖。 一口气把它们全吃光了,顺便祝自己生日快乐。 当晚牙齿疼了一晚上,牙龈还肿了。 可能是报应吧。 我心底一点儿抱怨都没有。 第二天中午,我在食堂吃饭,因为牙齿疼,我一边靠背英语单词消炎镇痛,一边对着碗里大块的红烧rou虎视眈眈,却下不去嘴,整个人焦躁得有些意识涣散,以至于没发现周遭环境的变化。 一个穿灰色西装的人站在白色的塑料餐桌旁,敲敲我的桌子,“出来一下。” 保卫科的人来找麻烦了。 唉,是祸躲不过。 “等我吃完……”我忍着剧痛塞一块红烧rou进嘴里,抬眼一看,根本不是什么保卫科,刘明朗站在我跟前,他竟然穿着西装出现在校园里,恶心的特权阶级,“滚远一点。” 我低下头继续吃饭。 “就两句。” “干嘛,”我仰靠到椅背上,用筷子敲着餐盘,望向他,“你不会是良心发现想要跟我道歉吧?跪在这里跟我说对不起就行。” “不是那个。”他抓住我的手腕,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,我想把手扽回来,但他抓得很紧。 我担心打翻自己的餐盘,没有抓住最佳的把住餐桌腿的时机,后来再想抓的时候,已经没有机会了。 他抓着我朝前走。 周围围了一大群人。 “你干什么?” 我屁股后坐,想要借摔倒阻止他那种野蛮行为,但没用,他提着我,照样能往前走。 我去掰他掐在我手腕上的手指,那几根手指像被焊在了上面似的,纹丝不动。 我又感受到了被尹志强踹飞时的那种绝望——你永远想不到一个成年男性的力气有多大。 “别跟着我们。”他扭头对那一群看热闹的人说,声音不大,但威慑力十足。 我很快就要被拽出食堂大厅了。 经过“之”字型的门廊时,一辆泔水车停在那里,我像看到了救命稻草,抓起其中一个桶,往他身上倒了下去。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那么大的力气,能单手举起一桶泔水。 估计刘明朗也没有想到,他一点儿没闪躲。 整桶泔水全倒在他胸前。 面条,西红柿,粥,半片白菜叶子,两根豆干。 这是我在他肩膀上看到的东西——我矮他太多了,没能从他头上浇下去。 西装上到处滴着水,浑浊的,裹着饭粒的水。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。 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,去拂自己的脸。 我转身走回了食堂大厅。 他没有再追过来。 人群已经散了,看到我出现,他们又重新站了起来,看向我。 我走回自己的餐桌旁,餐桌是空的,我的餐盘被收走了。 我还剩三分之二的午餐没有吃完。 零食早就没有了——我已经很久没去广场骗初中生了。 想到整个下午都要忍受那种挨饿的感觉——我这辈子最熟悉的一种痛苦。 我蹲下去,哭了起来。 嚎啕大哭。 那是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哭,也是唯一的一次。 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刘明朗。 不,倒数第二次。 高考结束后,我在“人人有精神”广场附近的商场找了份暑期工——奶茶店的店长对于我去年十月份讹掉他们一块钱,印象深刻,觉得我这样的员工一定能很好的保护好店里的财产,他一认出我来,就决定雇我。 店里管吃管住,每个月800块钱工资。 可真是一笔巨款。 我心动得差点放弃上大学的想法,但店长明确表示,他们只招收暑期工。 我只好用辛勤工作来回报他的恩德。 刘明朗是在一个巨热无比的星期二下午走进我们店里的。 之所以我印象这么深刻,是因为那天上午我们已经卖出了200杯冰沙奶霸。 店长说晚上请我们吃火锅。 刘明朗混在一群穿着短裙的女孩子中间排队,足足高出她们一个头,十分突兀,轮到他的时候,他说:“不要糖,很多冰。快一点。我赶时间。” 他没有认出我来。 他怎么可能认出我来,我穿着奶茶店的制服,白衬衫外头罩着绿色的吊带裙子,戴着帽子和口罩,头发全塞到了帽子里。 他只点了一杯奶茶。点完单,便站到稍远一点的角落里,低下头刷手机。 我把收银机让给同事,自己飞快地跑去制作奶茶。 我取了三袋茶包泡进刘明朗的茶杯里,我估计他到明天一早都不会太有睡意。 这不是报复。 我希望他了无睡意,在床上辗转反侧、回忆人生种种过往的时候,有那么一瞬间,能够想到我。 只一瞬就够了,毕竟,他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喜欢过的男孩子。 我让同事把奶茶递给他,他没有要吸管就走了。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刘明朗。 高四下学期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说。他又被开除啦。他已经离开我们市啦,他本来也不是我们市的人。家里已经给他找了份工作啦。他要开始创业做中国的比尔盖茨啦。他女朋友又怀孕啦,这次他选择结婚生子。 后来慢慢地,大家也就不再提他了,只有王栋栋偶尔还会咋咋呼呼地说他们又在酒吧遇上了。 我总是会想起那天顶楼的风,和耳机里的齐柏林飞艇。